《纳入》
“请将你的痛苦从心中取出并放在两米开外的距离。它是何颜色?形状?大小?力道?速度?材质?”
我于是具象化 acedia. 黑洞式的纯黑,小而致密,飞快,疼痛,大概是匕首的形状,漆黑而黏腻如硅油,黏着在手上甩不掉的油腻的恶心感。不管怎样健硕的生命,被它液溴般的触手触碰,都会变成漆黑流脓的气性坏疽。
“这是你的痛苦的具象化。这些性质的哪一条是你没法接受的?它到底有哪不遂你心意了?你非要与它为敌吗?这可怜的东西除了你到底没别处可去啊!”
什么?请你看看你在说什么。生命与此物无法共存。腐烂的东西被扔掉是常识。人不能睡在垃圾堆里,就像人不能吃下垃圾一样。
“若你抗拒接受它,怨恨、论断它,就将它摆在一边,又取出你的抗拒感置于面前两米开外。它是何颜色?形状?大小?力道?速度?材质?”
生命的挣扎,被压碎的小猫的哀嚎的无意义和砍掉的青蛙腿的痉挛。我想象被开膛破肚的我的心脏,紫黑色、每泵一下就又从动脉弓的断茬呕吐出暗红的血,渐渐随缺氧而脱力而冰冷。
“这是你的抗拒的具象化。这些性质的哪一条是你没法接受的?它到底有哪不遂你心意了?你非要与它为敌吗?这可怜的东西除了你到底没别处可去啊!”
是的,我可怜的受苦受难的弟兄。
“你要能放下它,你再回头看前一个物体,它有何变化?”
随着那小猫变成肉泥、心脏被紫黑色尸斑包络,腐烂的黑色匕首看起来不再吓人。它变成了纯粹的寒冷,不融的冰锥,也许当它对生命的权能已经鸟尽弓藏后这么形容它恰合适。透明的冰锥,刺穿生物的残骸并使它冰冷免于腐败,冻住一切新陈代谢、麻痹一切神经。
“把它们放回你里面吧,就像晴朗秋日的下午接纳你的两个远行的孩子进门,他们全身泥污看起来累坏了。”
好。我剖开胸膛把腐烂的心脏放进去。但是我的身体哪里可以放进一把刀呢?我不是刀架,我的骨头对它也没有那么舒适。到底把刀纳入到生物的体内该怎么做呢。
…对了,刀该放进伤口里。我便不再疑惑,用一手捏起自己的裙摆把漆黑的刀插进两腿之间还在流血和脓的伤口。它流得更厉害了,温柔而黏腻地包裹那把同样肮脏的刀,漆黑的硅油顺着我的大腿流下来弄脏了地铁座位和地面,像是未出世的生命的怨恨的眼泪。至少我的心脏还完好,而肮脏的伤口就该被当作伤口对待。这是我纳入它的唯一的方法。
《欢迎回家》
“为什么你要这样看待它们呢?岂不知它们是你产出的生命,而你原本是有生命力和创造生命的权能的吗?”
是的吧,我习惯把自己的身体零件看作无机物,是因为我是无法创造生命只能成为螺丝钉的男人。我若爱它们,它们再冰冷也是生命的样子。
我看到一个全身冻僵的小女孩正用最后的力气挥舞漆黑冰冷的匕首,上面黏稠的黑色血液顺着她的手臂流进袖子里,衣服上沾满了硅油,和一只遍体鳞伤的猫,前腿的断面随心跳涌流出黑色的血,凌乱的毛发被硅油浸湿成一绺一绺的。她们将要伤害、将要冻僵、将要腐烂。
我真自大啊,我以为我是唯一的活物所以必须要把她们当作道具和异物纳入我里面。可是,如果她们是我的孩子和家人的话,不就可以作为活物相互拥抱了吗。不是我要征服和纳入她们,而是我要将自己的鲜血施舍给她们。
我打开了单元楼的家门,对她们说“欢迎回家”。不要紧,即使被匕首刺穿、被腐烂浸染,只要我还能流出鲜血,就能一起活下去。